云蕙心里装着事,二人回到香铺,她便直言道:“我跟师父大吵一顿,他把我撵了出来,正合我意,你上回说的那个这世间最厉害的大夫,他能收我为徒吗?”
明滢想到贺帘青的回信,朝她点点头:“我已和他说好了,如今世道太平,你一路往西北去,朗州有一家四诊堂,到了那,说找贺帘青贺大夫,想拜他为师,他必会收你。”
云蕙流了几滴泪,没想到那日随口一提,她竟放在心上,二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。
第三日清晨,扬州和风细雨,渡口船只飘扬。
明滢如约来为云蕙送行。
云蕙上了船,她身形矮小,背着一只素色包袱,只剩一腔倔强与不甘。
船身缓缓游移,唯剩江心一粒。
四方江水皆通九州,世间每个人都有追寻所求的权利。
送走了云蕙,雨越下越大。
明滢冒雨返回,踏上石桥,料峭的寒风当头吹过,伞没拿稳,被风掀到了河里。
她失落叹气,只能下桥,在岸边拦下一只乌篷船,付了船家五文钱。
“请稍我回八里河。”
“诶!姑娘坐稳了。”
明滢坐在船舱内,眼看雨丝洋洋洒洒铺满江面,春日雨,如剪不断的愁绪。
看到沿途熟悉的酒馆画楼,一圈涟漪在心头荡开,她来过这,在很多年前。
乌篷船飘飘摇摇,突然在一处岸边停下。
她正想问怎么回事,船家高喊:“姑娘,有位公子与您同路,这雨太大了,老朽也稍他一程?”
她的声音被雨水浸得清泠:“让他上船吧。”
都是躲雨之人,既同路,她拒绝不了。
片刻后,简陋的船帘开阖,雨水携风卷了进来,星星点点的冰冷打在她的眼皮上。
她眨了眨眸,与一双清润深邃的眼四目相对。
她浑身血液倒流,紧紧攥着拳,眼泪就落了下来:“你还活着?”
裴霄雲深深注视她,那瞳孔中夹杂着的,是过尽千帆后,平静的痴狂。
船驶过一处学堂,稚子的朗朗诵书声破窗而出。
“一片春愁待酒浇,江上舟摇,楼上帘招……”(2)
一如当年,他们从这片江上驶过,他教她读的诗。
两双眼再次碰撞纠缠,天地都仿若静止。
这么多年,他们都还记得,双方都没有忘记。
裴霄雲朝她笑了笑,雨声嘲哳,他的话,只有她能听到,“明滢早就不复存在,裴霄雲也死在了一年前,我们重新开始吧。”
明滢想拒绝他,可她好像说不出来话。
多少泪,多少恨,都被这场雨浇平、浇熄。
岸上,撑伞的姑娘不疾不徐赏花,淋湿了身的男子奔走躲雨。
吴侬软语,歌声清甜,多少人穷极一生,所求也不过市井晨昏。
这世间过客匆匆,痴男怨女,谁都是红尘一笔。
(正文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