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连道几个“好”字,不断冷笑,不知为何,他锋利的眼尾也坠下几滴温热。
他曾经对她用那种手段,是想让她忘记所有人,只记得他;然而她,是想让他记得所有人,只把她一人遗忘。
“若我真的忘了你,不再纠缠你,你偶尔想起我之时,还会恨我吗?”
见她沉默,他终归是不甘,像是对着自己沉喃:“我说呢,我总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默默回想与你发生的一切,我记得你给我摘过几支花、记得我教你读过几首诗、你给我打过几个络子,可是这几日,我已经记不大清了。你能不能告诉我,我们在扬州的那年冬天,你折过几支绿梅给我看?守岁时,我们围着火炉,吃了几杯酒?我带你去吴江办事,坐在船上,我教你读过什么诗?”
“我想着……依稀记得是一片春愁待酒浇,江上舟摇,楼上帘招。秋娘渡与泰娘桥,风又飘飘,雨又萧萧……”①
明滢微微仰首,她内心深处那些被紧密封存的回忆,竟被他一个渐渐缺失记忆的人,用一句恳求且带着哄诱的话语全带了出来。
“够了!”她红着眼,她不愿意让他看到,自己又一次因为从前落泪,于是背过身去,狼狈拭去,“我不知道!你忘了,你就让它忘了吧。”
这本就是该忘的。
她十四岁到十七岁的所有回忆,早就死在了十八岁那年。
裴霄雲眼前阵阵发晕,横手一扫,笔墨纸砚通通落地,盯着她,咬牙切齿:“你听好了,我们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,没有我,没有你的今天,没有你,我兴许也走不到今天。你要怎么报复我,我都心甘情愿承受,可这个世上,没人比我更爱你,更能护得住你。”
他的爱,是囚笼,却也能让她生长。
“你就这么坚信,我会忘了你?”他狭长凛冽的眼底燃着痴浓的火,步步逼近她。
你就这么坚信,我会忘了你?
明滢被他这句话打的心绪散乱,措手不及,她强装镇定,“总要一试,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。”
话语无情,冷若冰霜。
裴霄雲嘴角噙起一抹苦涩的笑,理智溃散,气血上涌翻覆,突然什么也看不清,朝她身上倾倒下去。
明滢被他的重力压得一沉,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。
他的下颌抵在她肩上,钻入她鼻间的,不再是那股清冷疏离的旃檀香,而是一丝苦涩的药味。
她唇瓣微动,喊了人进来。
月上梢头,裴霄雲服下了药,贺帘青才带人出来。
明滢一直在外间等候,她不知道这次他醒来,会变成什么样。
“怎么样了?”
“无碍,那东西并不伤身。”贺帘青凝视着她,“是他执念太深,药效发作也会迟缓,等他醒来再看看吧。”
至于那药对他这种人有没有效,他也不好说。
明滢心中惴惴不安,他昏迷时,那句“你就这么坚信,我会忘了你”一直在她脑海盘旋。
她已经用尽了所有力,难道还解不开与他的孽缘吗?
深夜,沈明述见她还未归家,不放心她,亲自来接她。
他看了看明滢与贺帘青,见这二人都神情凝重,便知事态不大好。
裴霄雲是个异于常人的疯子,或许那个法子用在他身上,本就不起效果。
他拍了拍明滢的肩,“先回去吧,以后的事,以后再说。”
明滢点点头,想说什么,这时,屋内传来响动,下人报是裴霄雲醒了。
明滢神色微动,呼吸一滞。
沈明述对她道:“你先回去,我去看看。”
接着,便大步流星跨过那道屏风,侍卫先是拦着他,进去禀报。
那寿元草寻回来了,贺帘青带着明滢去看制药的过程。
当下也没什么法子,只看天意了。
裴霄雲醒来后,对晕倒前的记忆有些恍惚。
只觉心头的空落之感又加重了,他坐起身来,双目在房中不断逡巡,仿佛在寻找什么,以填补那份空虚,可他自己也说不清,他到底想要什么。
“陛下,沈将军来看望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