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安唇角轻动,终究没再问出一句“后来呢”。心底隐隐觉得,那“后来”,怕是她未必想听的东西。
陌以新却接着说了下去:“又过了一年多,一日钰王府亲信传来家中遽变,我在归去堂,即刻启程,一日跑死了两匹马。
夜里赶回府时,父亲已然殒命,府上布下天罗地网,只待我踏入。然而以我彼时的身手,纵是天罗地网,又奈我何?”
陌以新音色淡淡,眉宇间掠过一抹少有的傲气,“我独身闯入府中,擒贼先擒王,直取他们的统领,一剑刺向他的胸口。”
他话音顿了顿,笑意倏然散去,“就在此时,我姐姐从一旁奔扑出来,生生挡在了他身前。”
“什么!”林安双眼圆睁,几乎失声叫道,“你姐姐?她为什么要帮那个人?”
早在当初天影山祭拜之时,她便知晓陌以新有个姐姐,正是林初的母亲。她深知陌以新待林初照拂有加,如今听闻当年的内情,惊愕得几乎不敢置信。
陌以新颓然一笑:“那个统领,是长姐成婚多年的夫君。长姐当时身怀有孕,那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。”
林安张了张嘴,彻底怔住。
陌以新曾说,皇上登基后,将所有参与政变之人一一问罪。如此一来,那位统领自然也在其中,难怪……林初小小年纪,便会因连坐而锒铛入狱。
可是,他们的第二个孩子,如今又在何处?林安胸口发紧,几乎不忍去想。
陌以新闭了闭眼,那一年,那一夜,那一幕幕画面,从他口中淡淡吐出。
风声猎猎,血色漫天。
那一刻,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“锵”地一声,他急急收势,剑锋偏斜,长姐的衣袖被割裂,血珠在空中一散而开。
身形停滞的一瞬,暗器破空之声几乎同时响起,数十枚金银镖从四面八方疾射而至,他旋身闪避,终被其中一枚擦破皮肉。那一丝血线,瞬间便泛出诡异的黑。
寒意沿着血脉蔓延全身,独战中,眼前的天地旋转着倾斜,他跪倒在地,长剑脱手。
再抬眸时,只见一个黑影踏血而来,提刀俯视,刀锋的寒光映在他脸上。
他犹记得那一瞬的恍惚——哪怕在一天之前,他也绝然不会料到,自己会死在这里,死在一个无名刺客手下。
然而那一刹,长姐的哭喊撕裂了夜色。她扑倒在他身前,伸手去挡那一刀。
“别伤害晏儿!”她哭着喊,声音颤抖得几乎破碎。
她的丈夫冷声道:“楚宁,你既嫁于我,便与钰王府再无瓜葛。过了今日,我还会待你一如往昔。”——
第159章
“不,不要!方才若非我拦下晏儿,你已被他一剑毙命!一命换一命,求你放过他!我保证他此生再也不会回来!”
长姐的哭声越来越急,越来越乱。
陌以新仍旧记得,长姐抱着他,一向端庄得体的楚宁郡主,早已涕泪横流,颤抖得像是风中枯叶。
她的泪一滴一滴,落在他血迹斑斑的脸上。
“晏儿从来都不爱回家,”她哭着说,“他从来都与你们无争啊!”
天地寂然,只有她的哭声,还在那片血色的夜中回荡。
她的夫君终于退了一步。
“挑断手筋脚筋,震断浑身经脉,扔进天影山罢。”他说,“虽留活口,亦免后患。”
长姐笑了,笑得凄惨。
她轻轻放下他瘫软的身子,转过身,朝着父亲书房的方向,郑重叩了三个头。又转回来,对他叩了一个。
那一声声“咚”的闷响后,额头已是鲜血淋漓。
她起身,回头望了一眼她的夫君,神色安宁得出奇,只轻声道:“裴肃,我希望你守诺,不要杀他。”
她的脚步极轻,一步一步,走向正堂。灯火在风中摇曳,将她的影子拖得极长。
他已有所觉,拼尽全力想动,中毒瘫软的身体却再也不听使唤。喉咙像被铁索缠住,死死发不出声音。
他眼睁睁看着她,撞柱而亡。
鲜血溅上堂前的白石,像一朵妖异的红花。
裴统领这才回过神来,踉跄上前,将她抱在怀中,失声痛哭。可斯人已逝,只余烛火微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