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饮辰则缓步转身,冷冷望着脸色铁青的老人,唇角微勾,笑意森然:“你的手下都很听话,出岛追击时的确没穿鬼服,这两身行头是我们自己的。”
祝子彦此时才从地上爬起来,解释道:“方才我从湖心一路游上岸,便有人远远追来,结果又在岸边遇上两个拘魂鬼。我心道前有堵截后有追兵,一定逃不了了,却没想到那两个‘拘魂鬼’竟出手帮我除掉了追兵。”
他说着,又挠了挠头,“林姑娘,我不是有意骗你,这都是叶大哥的主意……”
叶饮辰轻轻踢了祝子彦一脚,没好气道:“喂,刚救了你,你就来挑拨离间。”
“我、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”祝子彦大窘。
林安知道叶饮辰自然不是真的生气,又急忙追问:“可你们两个怎么会去岸边,还特意扮成拘魂鬼,总不是巧合吧?而且既然早就来了,怎么不早点站出来?”
叶饮辰笑了笑,眼神一瞬柔和,声音低缓:“这些事,我会找个时机再好好解释。眼下嘛……还有人没收拾干净。”
他话锋一转,冷意顿起,目光斜睨向榻上的老人,“对了……方才那老家伙动手之前,你问他什么来着?”
林安一怔,才道:“我问他,做这一切究竟是在谋划什么。”
叶饮辰看着老人,冷笑道:“现在可以说了么?”
林安轻轻吐出一口气,不由感慨万千。自己方才还是老人手中的阶下囚,转眼间形势竟彻底倒转,真是人生如戏,变幻莫测。
老人看了林安一眼,漠然阖上眼,哑声道:“你猜到那么多,却没猜到这一点吗?”
林安收拢心绪,缓缓开口:“我的确有所猜测,可是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。”
老人没有接话,林安便接着道:“那夜突袭,人手明显集中于我,事后荀先生曾让我好好想想,自己都见过什么,听过什么,可我始终想不出头绪。
如今我才终于明白,并非我见过什么,听过什么,而是我自己做过什么,说过什么。
那日在三一庄,大家无意间聊起御水天居,我也随口发了一番议论——关于如何在不知不觉间操控舆论,如何利用话语权的可怕力量,如何将自身影响力层层推高,直至无人可制……
当时我不过是有感而发,却没想到这番闲谈,会给我招来那一夜的杀身之祸。”
这一切,正如莫舒念那日所言,她是第一个笃定御水天居价值的人。
荀谦若眸光一深,林安当日那番话显然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,此时很快回想起来,道:“林姑娘的意思是,那番关于御水天居大有前途的议论,竟然恰好说中了他真实的野心?”
“我想是的。”林安沉声道,“御水天居虽然在江湖上成名已久,江湖人却只当它是不入流的消遣。即便它的帮众越来越多,在江湖上的声浪也越来越高,其他帮派仍旧没有将它放在眼里。
所以,御水天居就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地发展、布局,直到他能够像我所说的那样,利用长久建立起来的话语权,躲在背后呼风唤雨。
而我却不巧说破了这一点,告诉大家御水天居实则大有可为,不容小觑。说者本无心,听者却有意。这话落在他耳中,我自然成了不可容忍的心腹大患。”
荀谦若缓缓点了点头:“其实当时听你说完,我也心生疑虑,还想等回到归去堂后,便和廖堂主商议御水天居的隐患,今后好多加提防。”
林安只能苦笑,自己原本不过随口一说,可这些心思玲珑的聪明人,一个两个竟都当成了至关重要的玄机,真不知该说自己是太犀利,还是太迟钝……
老人一直闭着的双眼此时猛然睁开,寒光暴射,随即仰天大笑,笑声嘶哑而疯狂,久久不绝。
良久,他才收声,昂首厉声道:“江湖高手算得了什么,大帮大派又算得了什么?
殊不知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,再端正的君子也能毁于言论,再强大的武者也会败给悠悠众口。
那帮只会舞刀弄剑的蠢材都不懂!而我会慢慢教给他们……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!”
荀谦若神色复杂,终究只轻叹一声,道:“真是一个疯子。”
祝子彦怒喝道:“就算你有什么阴谋,什么野心,又为何要杀那几个人,还有我师兄!”
林安蹙眉,跟着道:“你抓盛薛亦,是为了让他给你换心来治疗心疾,他假意应下却寻机逃跑,于是你便杀了他。而逢漆则是因为意外发现被剖了心的侄子,才被灭口。可我真的不明白,你为何非要杀害严九昭?”
老人阴恻恻地笑了几声,道:“你终于猜错了,第一,我并没有心疾。第二——”
“什么?”林安忍不住诧异道,“难道不是换心?不可能啊,逢漆的侄子明明是——”
老人直接将林安打断,声音沙哑:“我只是老了,活不久了,我需要一颗年轻的心,让我能活到御水天居真正壮大的那一天。
那个孩子的心我很喜欢,它多有生机,多么顽强,就算被丢进乱葬岗,也依旧不肯停跳……”
老人爬满皱纹的脸上满是贪婪向往的神色,然而下一瞬,又陡然变得狰狞,愤然咆哮:“都是盛薛亦骗了我,浪费了这么好的一颗心!”
林安双唇轻颤,根本说不出话来。她原以为,为了治病而活剖人心已经足够疯狂,却没想到,他竟是为了“延年益寿”……如此丧心病狂,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。
老人并不理会众人的反应,继续道:“第二,严九昭并非我所杀。”
“什么?”林安再次意外。
她怔了片刻,忽然想到严九昭那封遗书,最后一句“唯有一死,以证清白”,明确表达了自绝之意。可是众所周知,严九昭是拘魂帮行刑的第一个死者,又怎会是自尽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