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人一直在他身边。
那个人侧脸的轮廓锐如刀削,面色森冷沉着,目光灼灼逼人。转过来看向他时,却又能笑出两弯温柔的月牙。
梦境的最后,土灰“扑簌簌”地落下,一个声音焦急地呼喊着:“退回去!朝那头跑!我会来找你!我一定会来找你!”
“肆肆!快去!”
李肆猛地睁开了眼。窗外晨光熹微,他听见了依稀的鸟鸣声,从棺材板的缝隙漏了进来。
——原来不是他去哪里了,是我去哪里了——
李肆翻身从床上滚落了下去,裹着被子跌在了地上。他还发着烧,使了好大的力气,才从被子里挣扎开来。
睡在他身旁的小少年,因为照顾他一夜,又累又困,直到他撞开了房门,才被惊醒。
“小哥哥,你去哪里?”少年急忙问道。
李肆回头看了他一眼。晨光从李肆脸边掠过,映在了小少年的脸上,映亮了少年额头上一对小龙角一般的疤痕。
李肆昏沉沉地道:“他还在找我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我要去等他。”
“你说什……”小少年没有说完话,便见李肆推开门走了出去。他急忙也追下床去。
李肆穿着单薄的衣衫,身上还发着烫热,并未觉得寒冷,昏沉沉地一路只是往院外走。
小少年追上去,拉他不住,急得直回头喊:“大姐!姐夫!他要走!”
不一会儿,张大娘子和张家相公便冲了出来,可院子里空空荡荡,只有小少年呆呆地站在院门口。
张大娘子急着冲出门去:“怎的没拦住他!”
“拦不住!他跑得好快!一眨眼就跑不见了!”
三人追到街巷口,已经彻底没了李肆的影子——
县令的家府是小城里最大的宅子,三进的四合院,虽不比主君做知州时的江南豪宅宽阔,但也是五脏俱全。三进里的最后一进院落,是府里的后花园。花园左边是主君的书房,右边是主君的清修室——是主君参悟道法的地方。
力士作为仙师的护法尊者,在仙师遭害的那天晚上,为了“保护仙师”而受了重伤,被打得面目肿胀、肚腹淤青,连饭都吃不进去,便被县令请着住进了清修室,好生养病歇息。
结果休息了没几天,又“差点被杀”,被劫持出了府,还被刺客推进了陷马坑。
——虽然他跟县令说是自己不小心掉进去,是刺客救了他。但县令坚持他是被打糊涂了,连自己怎么掉进坑里的也忘了。
总而言之,内伤还没好,屁股又挨了一下。现在连躺在后花园里惬意看风景都不能了。
力士苦哈哈地趴在清修室的榻上,屁股上虽然敷了药膏,却疼得彻夜都没睡着。
他那两个手下倒是睡如死猪,一左一右歪在旁边的小榻上。
暖阁里烧着上好的精炭,无烟且有淡淡清香,烘得两个手下暖如春日,却把力士热得大汗淋漓,屁股上湿漉漉的,伤口被汗水浸得更疼了。
他唉声叹气地过了一夜,见天已经亮了,便把两个手下唤起来,要他们去张罗吃食,顺便叫大夫来给他那尊臀换药。
三人正在忙活,突然听见外头一阵嘈杂之声。
“咋的了?出去看看啥事?”力士道。
手下不一会儿就跑回来了。“官人,不好了,说是那瘟神又回来了!府里有下人亲眼见他翻墙进了府里,现在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!外面家丁都在到处搜他!”
力士捂着屁股,急道:“扶我起来,出去看看!”
“哎呀,官人,你还出去做啥!别又是来杀你的!”
“他没想杀我,”力士却道,“道长死的那天晚上,你俩不也没事么?扶我出去!”——
两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力士出了房门,好巧不巧,正见一抹黑色身影出现在覆了新雪的假山上,似游龙般滑行,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层峦叠嶂中。
手下指着那头惊叫:“瘟瘟瘟……”被力士捂了嘴。
“别说话,咱仨啥都没看见!听见了么!”——
李肆滑入狭窄的井道中,循着记忆向下方爬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