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是不救猪头,或许就不会被抓,也不会受伤。可是,猪头难道不该救么?
哪怕是重来一次,他还是会救的。
他光是心里想想,晕晕地说不出口,听见张叁又道:“都是我的错,我不该去撬那块石头,不该让你自己过去。”
李肆使劲摇了摇头,要怪也是怪他自己,应该留在原地等啸哥,不该乱跑。
怪他自己不该跟啸哥分开。
现在回到啸哥身边了,他心里十分安宁。经过了这一场小别,他不知怎的,时刻只想黏在啸哥身边。这种缠人的欲望,他从前从未有过。他虽然听二叔和婆婆的话,依赖亲人,可常常独来独往,也不会天天缠着亲人不愿分开。
这感觉好生奇怪,但又令他好生开心。他侧过头,将整张脸埋进啸哥的肩上,埋得满脸都暖烘烘的。
张叁轻轻在他脑后拍了一下:“愣死了。”
李肆挨了小打,心里反而更安宁了。张叁絮絮叨叨地说话骂他愣,他听着更开心了。
张叁一边骂一边揪扯他的耳朵,揉搓他的脸。突然他察觉到不对劲,抬起头,将张叁的手掌捧着,仔细一看。
张叁净了手,脏兮兮的布条也都拆了,手掌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细碎裂痕——是挖了一日一夜的土,挖出来的。
李肆怔怔地摸着那些伤痕,眼里蓄了一汪泪。
“这点小伤哭个屁,”张叁连骂他都柔着声,“给我憋回去。”
李肆又扒开张叁的衣袄,硬要去看他左肩后的伤口。张叁不给他看,硬说:“一早好了,能使劲儿了。呀呀,你莫扒老子,怎的这般无礼,你是不是又想揩老子油……”——
吴厨娘端着一只食盘进来,里面是一大碗香喷喷的狍肉粥与一大碗狍肉汤片子。张叁正跟李肆拉扯成一团,赶紧将自己松垮的衣袄拉上,将李肆的被褥也拉上了。好在吴厨娘专心布菜,并没有往这边张望。
李肆许久没有闻见正经肉香,开心得很,硬要披上衣袄,自己下床,坐在桌前去吃——嫌在床上吃得太慢,又怕脏了被褥。
他将脸埋在粥碗里,悄无声息地吮食。刚吮了一口粥,又闻见汤片子也好香,又抓起筷子,去夹了一大筷子面片,塞进嘴里。
屋内另外两人都在旁看着他,脸上情不自禁地扬起慈爱的微笑——谁家里要是养了一只皮靓毛顺的小家兽,在一旁看那小东西认真吃食,谁也都是这么个表情。
李肆埋头吃得飞快,张叁看着不对劲,终于阻止道:“别吃了,再吃要积食了。这碗汤片子其实是做给我的……”
李肆挺不好意思地打了个小嗝,将吃剩了一小半的粥与面片让给他。张叁也不嫌弃,接过他手里的筷子,便将剩下吃食几下拢进肚里。
吴厨娘又回灶房盛了一碗粥,两人分着喝了,这才都填饱了肚子。
张叁还在土堡里的时候就喜欢吴厨娘这手艺,道:“吴大姐,我问了刘县尉,说县令先前不住在衙里,所以灶房没有开伙,值班的衙役都只能自己打发饭食。你要是乐意,就暂且在县衙里做个掌厨如何?明日回堡里把你家相公也带过来,也做些杂役。你俩之后吃住都在这后院,挑一间喜欢的屋子住,每月我支给你们俸料钱。”
吴厨娘连连摇头道:“当家的,不用给甚么钱!您收留俺们住在这么好的屋子里,有吃有住,已经是大恩大德了。先前您杀了土匪给每家都分了些钱财,俺俩口子都还没用上呢。”
张叁没有跟她争执,他现下手上一个铜板都没有,连请大夫给李肆看伤的钱都还赊着,说出去也只是句空话。只等后面有钱了,强行塞给她便是。
吴厨娘欢喜得很,又关怀李肆几句,这便收走碗盘,自回灶房去了——
屋里又只剩下吃饱的二人。张叁打了一盆水,给李肆擦了擦脸,见他睡了一日头发蓬乱,便小心地避开他额头伤口,给他梳了一个极其粗糙歪扭、一塌糊涂的发髻。
李肆对着水盆,都被这鸟窝似的的发髻给惊呆了。这东西平日在张叁头上,自是潇洒不羁,恣意风流;在李肆的头上,就像是小马脑袋炸开了花。
张叁自己看着也挺丢人,想给他拆了重做,李肆捂着脑袋连连躲闪——张叁手重,方才梳头的时候,梳子上密密麻麻全是被扯下来的头发。
两人拉扯之间,李肆又从水里看到自己额头上的伤口,红红肿肿的,恰好像个鼓起的兽角。
他突然道:“小公子。”
张叁:“嗯?”
“有龙角的小公子,我见过。”
张叁神情便凝重起来:“在哪里?”
李肆恍惚了一会儿,想起来了:“在……在你大姐家。”
张叁愣住了——
张叁自在县衙升堂之后,忙活了一整天,还没有时间去想到大姐。
七日之前,他与李肆逃离蚁县。捕头刘武从马道长的尸体上翻出了喷火之物,乃是一管特制的火筒——证明压根没有劳什子仙火奇术。但县令反而恼羞成怒,硬说是刘武失职放跑刺客,撤了他的捕头之职,任给了另一个捕役。
新捕头的武艺、能力、威望,样样不如刘武,所以急于立功,想要做出些名堂来讨县令欢心,这才对李肆动了重刑。
正如刘武所预言,新捕头果然给县令背了锅——县令只说抓刺客审刺客,也没明说要用大刑,都是新捕头自作主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