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林月转过身来,哈哈笑了两声,眯着眼说:“我们不注重华美的外壳,家人既成为了家人,便会永远回到这个家,无论它看起来如何。”
休斯后悔说了这些,孙林月一定是在讽刺自己,他是第一个了解到自己主动抛弃家庭的人。
家。
他又想起那个大汗淋漓的下午,他从家里逃了出来,逃到教堂,便把教堂看成自己的新家。他从前总是满不在乎,父亲卷款失踪了也就失踪了,他什么都不用做,反倒有了堕落的理由——这样的孩子能去责怪他吗?不能,不行,别再施加压力了!他这么不幸,他只能用逃避,用不在乎来抵御现实的创伤。母亲自然是明白的,母亲用几倍的工作赚钱养家——拿她从前照顾伦萨的精力?可母亲病倒了,自己要做那些十几年来没人教他的东西,他学不会,他还有其他想做的事——他多么热爱艺术!
“伦萨啊……我永远不会离开……”休斯突然跪在地上,小椅子翻倒在地,“这里已经是我的家……”
“诚实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最后的武器。”
“我不明白……”
“诚实足以致命,足以逆转大局。休斯,你一向是个很诚实的人,而且你并不是一无所有,所以你赢了。绰绰有余地赢了。你的真言打动了我,我同意你为教堂翻新。不过,我有个建议。”孙林月顿了顿,看向休斯的画,画中的伦萨正对着二人微笑,“你可以画伦萨之外的其他主题,扩大自己的绘画领域。如果想让画卖个高价,就得换个主题,现在买你画的主要是我们的家人,为了拓展目标群体,你得知道那些上流阶级爱看什么。”
“什么?不画伦萨?”
“没错。你可以画些风景画,那些大众更乐意欣赏的画,至于取景地,我想你应该知道。”
“青潭湖……?”
“你和伦萨第一次见面时画的那幅青潭湖,现在在哪呢?”
“在储藏室……本来挂在墙上,前几天我用伦萨的肖像替换了。”
“找回那次画画的感觉吧,休斯,你既诚实又努力,教堂很快就会翻新。”
休斯起身,将椅子扶起,又坐了回去。
“画完这幅我就去青潭湖取景。”
休斯勾勒伦萨的嘴角时,想象着她……不对,是祂,祂双唇的触感。一切都是为了伦萨,是没有任何私欲的奉献,不求回报,哪怕伦萨对他过分索取,也是一种幸福。
他自己也笑了,伦萨会如何感谢他呢?主动提出修缮外表破旧的教堂,这是心亘教成立五年来史无前例的事,他将要成为第一人!
休斯正沉浸在奇异的快乐氛围中时,孙林月不动声色地离开了,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,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,他捧着装模作样研究着的书籍,大脑陷入待机状态。
这本厚重的灰色的硬皮书有一个拳头那么厚,即使后半部分都是空白页,内容量也是不小的,但他半个小时便能读完,或者说,扫描完。书页上的内容皆为手写,不乏圈圈画画之处,其中有些页数甚至是全部划掉或涂黑的。作者是伦萨,这本书是伦萨“降临世间”五年间的随笔。
孙林月用这本书了解伦萨的思想动向,他知道伦萨不会写真话,但写下的文字总有些效力,假话写多也便成了真话。至少在五年间,伦萨并没有记录失控的念头,记在本子上的,大部分是摘抄夹杂着点评,偶尔会对某天的经历长篇大论一番,连续写上好几页。
孙林月翻动纸页的声响比休斯的呼吸声都要轻,后者因为对妄想太过兴奋,抑制不住地加重呼吸,跳动的心脏像小蛇一样活跃,仿佛随时要从喉咙钻出。
教堂中,两人的位置一头一尾,孙林月在门后站立着,休斯在接近圣台的第一排座位旁,也就是房间的末端。一位翻着早已记录在体内数据里的书籍,一位画着为神所作的最后一位肖像;一位思维停滞,一位大胆畅想。
翻新,为什么要止步于翻新呢!只要赚的钱足够多,甚至可以买一套新房子!休斯几乎快笑出声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