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一
实话实说,一回店里,我就心烦意乱的。所以冯炳阁告诉我,齐书记让他内退的时候,我也没觉得有多大不了。他说,就这么回家,不光彩。我劝他可以了,好歹待遇是保住了,况且他岁数也差不多到了,不在乎争那几年的长短。他抹了抹眼睛,说这么些年,忙没帮上你什么,净拖后腿了。我说,你这是什么话。
百汇站过来,满面红肿。
我见不得他哭哭啼啼的样子,说:“你要是赶着讲课,就快去。”
冯炳阁笑着让他过来。
他说:“哥,烹协承包了一个培训工程,我被请到给北京空军司令部和军乐团的人讲课。下个月,还要派专车请我进中南海里面,一礼拜讲三天。”
冯炳阁一把搂住他,说:“那可是上千个部队职工呢,想不到我们窝囊大半辈子,结果属你最有出息。一定是师父他在天有灵,保佑你……”
我说:“你让他把话说完。”
百汇接着说:“现在组里的师傅都在传,我编书和讲课是占用店里的工作时间,可拿的钱却揣进了自己口袋里。更离谱的,说有人让我签支票,要在职代会上呼吁组织查我的账,告我脱离党的领导。”冯炳阁听到这儿,吓个哆嗦,说:“照这样,内退还算是便宜我了。老四,你到底签过没有,这顶帽子要是扣下来,保不齐会连累我们的。”
百汇不理他,只是看我。
我让他先别慌,把近两年讲课的前因后果,先跟我交个底,我直接找马腾评理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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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腾的家在三路居旧货市场的西面,很背的一个地方。我是顺着一条酸水沟,才找到的。
他问:“怎么不到办公室找我,你看,家里也没有东西招待你。”
我说:“你那个办公室,我去了就没好事。你能给我出个主意,就是最好的招待了。”
他笑着说:“那倒是简单了,你说说看。”
我问:“百汇被诬告的事情,你知道了吧?”
马腾笑着眯起眼,去捏衣服上的线头,反问我:“不一定是诬告吧?”
我立起眼珠子,正想一手抓住他的腕子。
他又说:“屠师傅,我才醒过闷,这个经理就是个擦屁股的活,难怪你当初甩手不干。我刚擦完你师哥的,又轮到来给你师弟接着擦,他人呢?站讲台上风光的时候,回到店里,总绕着我走,遇到事情了,还要你替他出头,你是他爸?管他吃喝拉撒。”
我说﹕“这一车的牢骚话,算我送你的。下面,你得给我想办法。”马腾说﹕“这还不简单,我也送你一句话,一花独放不是春,懂了吗?”
我挤了挤眼睛,忙摇头。
他说:“去中南海讲课,那不单是收入问题,那是千载难逢的政治待遇。就算这个位置是你师父保你上去的,谁培养的你,是店里。哦,你曲百汇一人成了英雄,合着其他人,都是狗熊?支票也好,稿费也罢,发到你手上,你就算退回去,也有闲话找上你。想堵大家的嘴,就得让大家都尝到甜头。”
我听了直乐,说:“是这么回子事。”
马腾“嗯”了一声:“依我看,人家给他支票,他就尽管签。钱一下来,这不是天也冷了,给师傅们,一人买个毛毯,夏天买个毛巾被,过节一人买两瓶酒。看谁还去告黑状,去财务处查账。”
我赶紧告诉他:“百汇绝没私自拿钱,为了编书,倒还垫过不少钱。”
马腾摆摆手说:“这都不重要,你告诉他,再有这种事,先在组织里找个山头,切忌单打独斗。编书,有没有他自己的名字,不重要,关键是把老师傅的名字,挂在上面。”
我没明白什么意思,还想再问。
马腾一推我说:“你只管原话转达,做厨子的,九成都是文盲,你师弟是那一个聪明的,他知道怎么做。下次去宴会厅开大会,我再把他的工作性质强调一下,这事就基本过去了。”
我拍了拍大腿,两手在上面来回地搓,喜滋滋地说:“这我就踏实了。”
马腾眉梢一跳,说:“你求我的,我帮你了。我也有一件不情之情,不知你帮不帮?”
我说:“不用讲一件,就是一千件,我连眼睛都不眨。”
他说:“那倒不用,就是前几天去一家私营烤鸭店,点了只鸭子吃,然后我把鸭子拿回家熬汤。屠师傅,我刚想起来,家里别的没有,就剩这半锅鸭架子汤,拿出来招待你,行不行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