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八
师娘说,师父后天本要去烹协领委任书的,所以想先出门剃个头。走之前,他叫她包些饺子。
她多问了一句,几个人吃?
师父想了想,说七个人。
师娘张圆嘴巴,半正经地说:“你儿子闺女一大家子前天刚回去,又招呼他们来,你想累死我?”
师父懒得多说,只是告诉她:“肉馅儿我去买。”便披上一件蓝棉褂,要走。
她在后面拽住他说:“你倒是戴一顶帽子呀。”
后来师娘左等也不来,右等也不来。她怪自己忘了问这饺子到底是中午吃,还是晚上吃。
等到她心里开始发慌,想也许是饿的,就含了两颗水果糖,压一压。
挂钟正响的时候,门就开了。
师父回来后,师娘赶紧堵上去,抢过来那一兜子肉馅儿。
她捧在鼻子尖,闻了闻,又怪起他来:“我天天在家,脑子不好使,你一个万唐居的掌灶,脑子也坏掉了?孩子们什么时候吃过羊肉馅儿的,多膻气。”
师父刚要和她解释,她就进了厨房,背过身,准备和面,擀皮。
老人换了鞋,凑过去说:“去澡堂子泡了个澡,身子一舒坦,就把时间给忘了。”
师娘耳背,也不想多听,只是扭头喊:“回屋吧,反正你也吃现成喝现成的惯了。昨天晚上你哼唧什么呢,没休息好还瞎跑什么。”
老人于是关上厨房门,朝卧室的方向挪,渐渐地,开始扶着墙,越挪越慢。
不知为什么,那天外面的太阳和云彩,又红又亮,可是屋里,却暗得叫人看不清东西。
师娘用筷子把馅儿填进去,一边包,一边又喊:“我什么时候烧水?你倒是给孩子们打电话呀。”
反复几声,也没人理她。
她把门一掰,准备冲进里屋继续跟他吵。
她看见他,大白天的,在**,睡起觉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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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人走得悄无声息。
那一刻有多疼,只有他自己知道。是心梗。
儿女把师父拉到阜外医院,抢救到半夜,结果还是撒手了。
师娘捋着嗓子眼和我们说:“千不该,万不该,不该让他在临终前,还要听我在吵吵。”
齐书记亲自来家里问过,追悼会怎么个办法,请谁,不请谁。
师娘闭住眼,手一摇,一切从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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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炳阁问过我:“你平时爱吃羊肉馅儿吗?”我反问他:“你还怕膻?那就别干厨子了。”
他说:“老人是想叫五个人来家吃的。”我叹了口气说:“是,五个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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师父火化的那一天,除了他的家人,店里只有齐书记、冯炳阁、百汇和我在。
苏华北去哪儿了,没有人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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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一天下午,冯炳阁和我骑车找到南纬路。
师哥把车一摔,咣咣凿门。
门是新刷的漆,味很蹿。窗户也是新装上的,亮。
陈其一人看着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