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我坐得两脚酸麻,他却掏了钱,说:“可以走了。”
他的步子很快,我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。当我一路扶着墙,进到后院,却看见原先那几间被打通的小房,在是在,却已不是鸭圈了。
它们在极短的时间里,被人清空、拆平、抹石灰,再填满。鸭圈被改成了库房。
我觉得我当时的反应是正常的,站在空空冷冷的院子里,我张着嘴,等谁来给一个说法。
葛清才不正常,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,头也不抬地,推门进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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说法当然是没有的,倒是贴在公告板上的一张通知,算是对这事做了交代:今后烤鸭部的鸭子,会从郊外的大红门屠宰场,连夜往店里运。相关岗位人员,要认真负责地做好检收工作,好钢使在刀刃上,提升效率,安全生产。
我总是讲,杨越钧是一位宅心仁厚的好人。
如果你看到他那张宽大厚实的圆脸,你也会认同我所说的。
我还要讲,我师父是店里唯一敢在这个时候走进鸭房,来看葛清的人。
他很懂得事体,只站进门内,方便说话就好。
“老哥哥,您现在松快多了吧。不用择毛,不用烫食,更不用宰牲,原先辛辛苦苦填养活鸭,现在人家直接把白条鸭子送到您屋里,这是福气。”
“掌灶的,你最拿手的干烧鱼,原料也用外面买的死鱼吗?听说万唐居好几位管事的,都被叫到区里谈话。杨师傅,为什么跟鸭房不相干的人,倒有了说话的份儿,唯独对我不闻不问。怎么,连我也脏,也臭?”
杨越钧一点不恼,反倒笑着说:“以后这烟,能少抽还是少抽一些吧,这样也是为你好。”
葛清撂下手里的活,回过身,他瞅见我也站在师父身后,就没再开口讲话。
鸭圈虽改成库房,但位置变不了,照旧在鸭房斜对过,这也意味着,谁想取个白瓜西芹、葱姜鸡蛋的,免不了要跟葛清打个照面。出来进去,不招呼一声总没道理的。被支使过来的伙计,很快想了个辙,他们会先找到我,拿什么拿什么。久了,更有人干脆列好单子,我再拎着箩筐、推车和起货勾,急急忙忙地从库房里现拣好,给前院拉过去。有时候小邢在楼上瞧见了,也会说,这人到底还是个驴师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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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不是百汇说,师父叫我去后厨找他,那个门我肯定是不愿再进的。光是想起冯炳阁那张狗脸,我就够了。
那天,我看见老人找了个条凳,坐在正当间的位置。因为胖,那身吸湿抗皱的白色涤棉面料,被勒出一道一道的肉条。他拿手巾擦汗时,瞅见了我,立刻招呼我过去。
脚下新铺的青砖漫地,果然明光铮亮,跟溜冰场似的。
“这段日子,你辛苦一些,葛师傅年岁大了。”他嘴上说话,眼睛仍盯在每个灶上。“还记得我跟你说的,做厨子,最要紧的是有一颗孝心。”
我说这哪敢忘。
老人刚要再讲下去,却猛地站起来,绕开邻近的师傅,朝远处另一位高个疾步赶去,我硬着头皮,继续跟上。
他用右手掌拍向那人宽壮的后背,一声气吼,连我也惊出一层白汗。那人被拍散了神,瞅瞅老人,目光又对准拎在手上的铁勺把儿,面如土纸。
是冯炳阁。
“我怕糊了,想往外撇油。”
老人腾地把火给灭了,我伸脖一看,可惜了一锅葱爆羊肉。脱了水的旋刀大片,酱色黑沉,纹理绽裂,柴如树皮,怕是没救了。
“你这是毛厨子怕旺火,火功不到家,菜才会出汤。羊肉本身是个逢水就老的东西,你时间太长不说,勺还离火眼儿八丈远,你用气功炒菜?”
厨子有刀功、勺功和火功,尤为怕的,是别人说他最后一功不行。因为店里的灶台全用煤火,大小没法调节,烧起来都很旺。冯炳阁掌握不好,才在勺上想辙,宁肯欠着点,撇汤,也别糊了。却不知这菜出汤,一样不对。
“我一直瞅你在那儿嘎嘎翻勺,跟按了电钮似的。该翻的你翻,不该翻别瞎翻,没用,懂吗?”杨越钧后面还有一些话,我听了都下不来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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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围站过来很多师傅,和那天看百汇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