廖鸿雪见他动作,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极快地闪过,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,声音放得更轻软了些:“丞哥愿意来我家坐坐,我就很开心了。”
他顿了顿,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符合他年龄的、对远方的好奇,“如果丞哥不嫌我烦,有空的时候,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情就好。我从小在山里长大,都没怎么出去过。”
这个要求合情合理,甚至带着点少年人的天真。
林丞不可抑制地心中一软,戒备又松懈了几分。
他拿起茶杯,指尖感受到竹筒的微凉,抿了一口那熟悉的茶汤。温热的液体滑入喉咙,带来一股暖意,霎时间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下来。
“外面……其实也没什么好的。”林丞放下茶杯,自嘲地笑了笑,“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上班,加班,对着电脑写代码。”
他简单地描述了一下大城市的生活节奏,每天早上赶地铁,卡着打卡时间到达公司楼下等电梯,电梯人又多又挤,夏天更是灾难现场,每天上班要应付领导时不时的“灵机一动”,每周一的展望会,每周六的总结会,每天都要写的日报,每周都要交的周报,晚上下班太晚没有地铁只能打车,报销流程还慢的要死,上班的第一个月他差点饿死。
林丞的声音很轻松,内容却令人很难开心起来。
廖鸿雪听得很专注,双手托着腮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。等林丞停下来,他才若有所思地开口,语气里带着一种天真的困惑:“丞哥,你们外面的人……都这么能忍吗?”
“嗯?”林丞没明白。
“村长家那头拉货的骡子,干活都是上二休一的。”廖鸿雪一本正经地举例,“可听你这么说,外面的人好像天天都在干活,没有歇的时候,不会累吗?”
林丞被他这个质朴又犀利的比喻问得愣住了。
无数个加班的深夜里,他都想砸了电脑一走了之。可他能跑到哪里去?
他必须挣钱养活自己,还要应付父母时不时的哭穷,辞了职就只能喝西北风了。
他这辈子唯一的冲动就是在发现上司想要潜规则他的时候,毅然决然提交了举报信,背井离乡去了更远的城市发展。
林丞无意把这种负能量带给廖鸿雪,只能轻描淡写地说:“都是为了钱嘛。”
他顿了顿,又补上后半句:“况且我也习惯了。”
廖鸿雪眨了眨眼,没有追问,而是巧妙地转换了话题,开始绘声绘色地给林丞讲寨子里的趣事。
比如后山的老树成了精,结出来果子能让人做美梦,哪片竹林半夜会有山鬼唱歌,还有他小时候怎么偷喝村长酿的酒醉倒在谷仓里睡了三天。
他的声音清冽悦耳,带着点磁性,林丞渐渐被吸引,紧绷的嘴角不自觉地放松,甚至偶尔会露出一点笑意。
不知不觉间,他手边那杯茶,已经见了底。
茶喝完了,那股暖意融融的感觉再次弥漫全身,连带着连日来的疲惫和阴郁都似乎被驱散了不少。
此刻的林丞几乎已经忘记了两小时前的不快,面色也红润了不少,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点笑意。
只是他心中却有个地方,一直惴惴不安地跳动着,想要从这锅迷惑性极强的温水中跳脱出去。
林丞抬起眼,看向对面笑靥如花的少年,半开玩笑半试探地,用一种尽量轻松的语气问道:
“阿尧,我以前在外面总听人说老家这里特别神秘,尤其擅长那种巫蛊之术,什么情蛊啊、金蚕蛊啊,说得神乎其神的。这些到底是真的假的啊?”
林丞离开这里太久,小时候也不记事,根本不知道家乡里面是否有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。
是以问出这句话时,林丞的心脏在胸腔里抽搐着,他紧紧盯着廖鸿雪的脸,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。
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。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小了下去。
廖鸿雪脸上的笑容未变,甚至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的暖意都没有丝毫减退。
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林丞,大约过去了两三秒的时间,并不觉得冒犯,对他的好奇心抱有十分的尊重。
突然,他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声线带着几分戏谑:“丞哥,你怎么也信那些胡说八道的东西呀?”
廖鸿雪故作懒散地耸耸肩:“要是寨子里真有这种东西,早就发家致富了,还至于依靠游客生钱么?”
他说得笃定,举的例子也让人挑不出错处,毕竟这个社会下没人会跟钱过不去,在大城市呆久了的林丞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说辞。
林丞整个人都放松下来,附和道:“说的也是,是我太异想天开了。”
廖鸿雪抬了抬下巴,指向那空了的竹筒:“还喝吗丞哥,晚上留下来尝尝我的手艺?”
他一说起晚饭,林丞突然惊觉自己在这里呆的有些久了,本来只想随意看看,没想到叨扰了这么久。
他连忙起身想要告辞,谁知腿根一软,整个人直直地向前扑去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