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林浔醒得比她早,准确地说是因为寒镜月睡姿不好,挤得他没睡多深。林浔翻了个身,看见寒镜月睡得正熟,捏住她的脸在她耳边大喊:“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。”
寒镜月反手按住他的肩膀向墙撞去:“吵死人了!”
林浔见她醒了,得逞地从里头翻出来:“早上要收拾东西,下午我们就准备去胜州了,还睡还睡。”
“你管我睡多久。”寒镜月用枕头捂住耳朵,烦躁地翻了个身,最后忍无可忍地坐起来,“都怪你我睡不着了!”
她愤愤地起来,林浔笑得更开心了:“睡不着?睡不着就起来收拾呗。”
寒镜月抡起枕头就砸过去,林浔险险躲过,反丢了回去,两人你来我往地混战半天,忽地听见门外敲了三声,一道倩影挪动,吓得两人立马收起站好。
宋和见推门见二人衣冠不整、无所事事地站着,侧目勾唇:“田将军的大孙子十七岁都当爹了,你们两个还在这胡闹得孩子似的。”
寒镜月漫不在乎地穿好外衣:“他见了姑娘连句话都说不来,还指望他当爹呢。”
林浔心知被两人玩笑,倏地红了脸:“怎么你不是姑娘吗?我不照样和你说得好好的?”
“我可不给你孩子当娘。”寒镜月嗤笑着离开房间,留下宋和见和林浔两人。
宋和见上前一步:“胜州此行绝非易事,若遇上单独行动,你不要心软用事。”
林浔小心翼翼地抬起眼:“为什么只和我说?”
宋和见好笑地看着他,旋即换了副轻佻的腔调:“因为我最挂念你。”
林浔一愣:“真的?”
宋和见:“真的。”
林浔迟疑许久又想起昨日寒镜月的话,终于还是开口:“……阿见姐姐,你为什么会想带我回来?”
短暂的讶异划过她的眼睛,很快又被平静的笑意掩盖:“谁教你当时眨着眼睛那么可怜呢?我瞧你也听话,家中冷清,有了你和镜月我也高兴。”
林浔愣愣地站着,一会儿又陷入慌乱,无措地拉着宋和见的手,最后还是松开:“……诶,米花呢?昨晚还听见它在我门外叫,怎么不见它?”
“早上跑院子里了,现在正睡着呢。”宋和见沉下眸子,“没其他的事我先走了,胜州一行万事小心。”
她起身推门,雪风簌地吹起她的发,林浔恍惚看见一瞬白,不知是雪还是银丝。
心中那一缕不知何起的愁思不觉顺着风雪飘起,穿过玉京城内初开的梅花,飞过晚州城里此起彼伏的铜铁轰鸣声,淌过涂州城外流冰的大河,终于在一片荒芜死寂的胜州城门外停下。
胜州地处南部,跨过再南的禹州即是大海,此处多丘陵少平原,土地散碎贫瘠,重要的河流发源于晚州,流至此处时水量大不如前,又因禹州北部有高山而阻挡了大量水汽,且距离东部的海较远,故此处降水较少,虽地处南部但仍以种植粟、麦为主。
恰逢两年大旱,使本就困难的胜州雪上加霜,发生了较大的规模的饥荒。
傅翊整理了一遍已知的信息:“当然,只为赈灾不足以惊动朝廷派重臣前来,此行我们还有更棘手的事。前胜州太守贪扣赈灾粮,致群民暴乱,有人趁此揭竿,大有起义之势,皇上美名其曰审查,实际是派我们前来镇压。”
林浔闻言心头一紧:“若能安生怎会造反?虽换了一个太守,但想来那赈灾粮又是被贪了去,不治根只怕会越压越反。”
寒镜月冷言:“天下谁人不知清官好,可做到的又有几个?人之贪欲永无止境,有权力的地方就会有腐败,换谁上来都一样,更何况这桌是群臣皇上共坐,桌子掀了倒得不只是臣更是君,除非皇上是个傻子,不然为什么要做这种损人更损己的事?”
“那他们就活该饿死、活该被杀吗?”林浔突如起来的话引得二人沉默,良久傅翊才道:“未到不能缓和的地步,若能招安自然不杀。”
招安。林浔咀嚼着这个词的分量,从前自己还没被卖到玉京时,渤陵也曾发生过一次因旱灾而起的饥荒,家里人种的田粮交完地主和官府后所剩无几,每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孩子们就跑到山上,抱着桶抢着跑在前面,等石头缝里缓缓流出、时断时续的水,他跑得最快,只有这个时候他回家才会被夸。
要是哪天没接到水,他和弟弟妹妹都会被骂,一天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坐在锅炉前,等着柴火越烧越旺,看一层一层泛着乳白的水吐着一串又一串泡泡。
爹和大哥吃得最多,其次是二姐,再是他,最后是年纪还小的四弟五妹,碗里的粥稀得捞不出几粒米,轮到他们时基本就剩些米汤了,前一年剩下的菜头被切成一段一段,味道很浓,嚼着很脆。
不过渤陵的饥荒不比胜州这次严重,因而没闹到起义的境地,但那段记忆于林浔而言是断不可能淡忘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