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执锐最近做了好些事情。
头一桩是减免农税,今岁春税减三成,新垦荒地免赋五年,她又发布了开垦荒地的办法,老农们虽不识字,却都愿意聚在村头大树下,听识字的后生念那垦荒要诀。
但凡有个识文断字的,身旁总能围上二三十人,这样下去节省了好多税粮呢,无论是自己吃还是赶集卖出去都好。
第二桩是设立农会,这算是半官方性质的组织,由县衙派吏员监管协理,但掌事的必定要选本地最为德高望重的老农。
消息传到乡间,老庄稼把式们起初还不敢信,直到里正带着县衙吏员和村里最会种田的王老汉一同敲锣宣旨,这才欢天喜地起来。
起初大伙儿还不明白这农会的妙处,后来发觉种什么、何时种,都有明白人指点,就像是有人兜底一般也心里踏实。若是不听劝也不打紧,从不会有人责备半句,只是到了秋收时节,那些按着农会指点耕种的人家,收成总要比旁人多出两三成。
久而久之,农会的话便成了金科玉律。并且里面的种子价钱与外头相当,却总有些新奇品类,每种袋子上都明明白白写着:种出成果,必有奖赏。
那些家里有余田的农户,个个摩拳擦掌,恨不得立时就把这些新鲜种子撒进地里。
第三桩是鼓励进出口买卖。虽说课税重了些,可往来货品多了,商贾们反比往日赚得更多。
码头上整日车马不绝,番商的驼队与中原的货船你来我往,码头上新开的茶栈里,商人们喝着番邦运来的红茶,盘算着下一趟要贩什么货色。
沈执锐在宫里,也尝到了番邦的新奇特色。
她上一世研究过大宣同朝代的全球历史,发觉大宣应该是其中最为强盛的,所以她并不怕对外发展,也不会像历朝历代的皇帝那样对国外十分瞧不起。
她知道那些欧洲人虽然现在还未褪去野蛮,但是其中也有许多可取之处。
年关过去不久,广州港迎来十余艘大宣商船。船上除了常见的香料珠宝,竟然是有三百册羊皮典籍。市舶司官吏打开箱笼时,但见医书、星图、炼金术琳琅满目,忙连夜护送进京。
沈执锐眸光微沉,还未翻书便先问道:“那商人的损失,可曾补足了?”
当地官员伏在地上,额角渗出冷汗。他原想着不过是个商贾,扣押些货物无伤大雅,还能将寻觅奇书的功劳揽在自己名下。
此刻在公主殿下清冽的目光下,他支支吾吾地说:“已经……按照原价补偿了。”
“原价?”沈执锐声音依旧平稳,却让殿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,“商船往返三四个月,要冒着风浪损害货物甚至亡命之险,你就按原价补偿?”
她不等回答,直截了当:“按照市价上浮三成吧。”
那官员跪倒不敢吭声,硬着头皮道:“禀告殿下,这书籍并无先例……”
“也罢,去把那商人叫进来说话。”沈执锐回答道,已经翻开了书籍。
这时,那位被扣押货物的商人正站在宫门外。
她约莫三十来岁,饱经风霜的脸颊粗糙泛红,随意将碎发别到耳后,露出被烈日灼得蜕皮的额角。靛蓝布衣紧裹着健硕的身形,肩胛线条流畅自然。
宫外有些人窃窃私语,说她这副模样不男不女、实在奇怪,她却浑不在意。
她名为肃清,是商贾世家传家,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,就在前年在海外的商路上出了意外,她继承了父亲的事业,至今还是孤身一人。
她本就不是什么公子小姐的做派,带着一帮伙计在海上生活反而更加自在。
别人争相采购异域珍宝时,肃清却用整船货物换回数十箱典籍。甚至于此刻,她担心的不是钱财损失,而是那些精心挑选的书籍能否呈到御前。
肃清捧着装在沉香木匣中的典籍进殿时,沈执锐亲自起身相迎,她审视着这个在目前的着装打扮看来,衣着不算得体的女人,目光先一步落在她胳膊肌肉上无数道旧伤。
“出海很辛苦吧?”她问道。
“民女参见殿下,”肃清一板一眼行了礼,才回答道:“先父那辈便是做出海生意的,民女在海上漂泊了十几年,已经习惯了。”
内侍把她递上来的书籍里里外外检查了三遍,这才到沈执锐手里。
她翻开一本用羊皮装帧的几何原本,眼中闪过惊喜:“这是《几何原本》?”
“殿下圣明,”商人恭敬回道,“民女在亚历山大港见到这套书,当地商人要价颇贵,他们似乎不愿意卖给外域之人,我特地请了当地人帮忙购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