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话还没说完,那个背对着她的身影闻声站了起来,动作不疾不徐,转过身来。
映入沈心澜眼帘的,是一张戴着黑色口罩的脸,只露出一双清澈明亮、轮廓比记忆中更显分明的眼睛。
眼型漂亮,瞳孔是纯粹的墨黑,此刻在室内柔和的光线下,像两潭沉静的深水,褪去了年少时的所有懵懂与尖锐,沉淀出一种洞悉世事的清明和一种……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——那双眼睛……太熟悉了,即使隔着五年的漫长光阴,即使对方用口罩遮掩了大部分面容,沈心澜也无比确信,站在她面前的,就是那个人。
只是,眼前的这个人,与记忆中那个会在她面前害羞、撒娇、偶尔炸毛的少女,又似乎截然不同了。
沈心澜一瞬间,脑中一片空白。
震惊、慌乱、愧疚,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、隐秘的喜悦,交织在一起,几乎让她失态。
但多年的专业素养和一种莫名的、强烈的自我保护本能,让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选择了掩饰。
沈心澜强行运转起几乎停滞的大脑,调动起所有的自制力,将翻江倒海的情绪死死摁回心底最深处。
脸上迅速重构起一个标准的、带着职业性歉意与欢迎的微笑,仿佛真的只是面对一位初次见面的陌生访客。
她走到办公桌后,将自己的包和那杯已经微凉的咖啡放下。然后,走办公桌前,向依旧站在那里的丁一伸出手,语气是经历过无数次的、温和而中立的标准开场白:“你好,Dawn,我是沈心澜,是你预约的心理咨询师。”
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丁一戴着口罩的脸上,只有她自己知道,隐藏在衬衫袖口下的手腕在微微颤抖,伸出的指尖一片冰凉。
丁一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。
那双沉静的眼睛里,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地掠过,沈心澜仿佛捕捉到了一抹极淡的、类似于自嘲或悲伤的痕迹,但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,快得让她无法确认。
丁一伸出手,轻轻握上了沈心澜冰凉的指尖。她的手掌带着一点灼人的温度,与沈心澜指尖的冰凉形成了鲜明的、令人心颤的对比。
“你好,”丁一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口罩传来,她空着的那只手,缓缓抬起,摘下了脸上的口罩,露出了那张深夜里,沈心澜曾在网络、电视看过无数次、如今更加精致动人的脸庞。
五官完全长开了,线条更加清晰利落,皮肤是健康的瓷白色,唇色很淡,形状却很好看。
只是,那双曾经看着她时,永远盛满毫不掩饰的依赖、眷恋、炽热的眼睛,此刻平静得像秋日的湖泊,深邃,迷人,却也让她再也看不透,也不敢看透。
“我是Dawn。”
她真的长大了。
这是沈心澜看清丁一全貌后,脑海里唯一清晰浮现的念头。
五年的时光,是一把精巧也无情的刻刀,将她身上最后一丝属于少女的稚气打磨殆尽,塑造出了一个成熟、独立、散发着自信光芒的年轻女性。
整个人站在那里,透出来的是一种介于少年感与女性魅力之间的独特英气。
她不再是那个需要她庇护、引导的女孩儿,而是一个甚至……在气场上隐隐让她感到一丝压迫的成年人。
接下来的时间里,对沈心澜而言,无疑是一场漫长的,极其考验意志力的酷刑。
她努力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“心理咨询师”这个角色上,遵循着严格的职业流程,引导着Dawn讲述她前来咨询的“困扰”。
她的坐姿端正,神情专注,在关键的节点提出开放性的问题,引导对方深入——一切都符合教科书般的规范。
丁一也配合着,扮演着一个前来寻求帮助的访客。
她谈到“工作压力”,说作为“创作者”,有时会陷入一种莫名的虚无,仿佛所有的努力和成就,都只是为了填补某个自己不敢直视的空洞。
她谈到“人际关系的疏离”,说即使被很多人围绕着,被掌声和鲜花簇拥着,在深夜醒来,依然会觉得孤单,仿佛灵魂的某个部分,永远留在了过去的某个时间点,再也无法找回。
“有时候会觉得,”丁一的目光轻轻扫过窗外被阳光照得发亮的梧桐叶片,声音低沉了些许,“明明是很努力地,朝着对方期望的方向去成长,去变得更好,可当你真的抵达了某个地方,回过头,却发现那个给你设定方向的人,早已经离开了地图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