姜沉是不会。
翌日傍晚，欢送庆宴就设在浮熙宫的凌霄天台，云霭在玉阶下舒卷，星子垂落如幕、触手可及。
上下三层观礼台上仙影绰约，流云广袖随风轻扬。无数仙君弟子尽数参与，楼上楼下衣袂飘飘，仙影攒动。长长的流水宴席蜿蜒如龙，珍馐美馔与琼浆玉液在夜风中香气四溢。
夜幕降临。天际更是千重仙术焰火次第绽开，时而化作翱翔九天的金凤，时而散作漫天纷飞的灵萤，将席间每一张或含笑或垂泪或不舍或沉醉的容颜映得明灭不定，恍若浮生一梦。
明灭的灯火，同样在姜沉峻刻的侧脸上流转。于他深不见底的墨瞳中投下晃动的暗潮。
……他是不会。
否则当年，也不至一错再错，又一条路到至泥足深陷，终至万劫不复。
昨夜，他收到了黎玄仙君精挑细选的饯别礼物。
有人倒是一如既往地毫不吝啬，竟买下了沉木庄的镇店之宝，那支通体剔透、萦绕着先天寒气的上古寒玉笛。
随礼附着的冰绡笺子上，清隽的字迹亦写得妥帖周全：“此去山高水长，望君珍重。愿仙途坦荡，前路皆春。”
字迹语调都处处轻快。
能够想象，黎玄仙君选到了合适的礼物后，那得意雀跃又如释重负的模样。
玉笛是份好礼物……
倘若过去，某人不曾豪掷天价，早已为他买过一支“音律三界绝佳”的白玉笛的话。
也是。
他连玉笛下挂着的白鹅玉佩都认不出了，自然更认不出玉笛。
如今的黎玄仙君，别的都不记得。
只记得再过两日，便能从此不再相见。打从骨子里地轻松快活。
“……”
可惜，他要让他失望了。
他不走。
留不下也要强留。哪怕是用尽见不得光的下作手段，他也不会离开。
到时候离玄又会是什么反应呢？
大概也再难维持温润体面，说不定被逼急了，也会用疏冷的话言、嫌恶的神色驱他滚开。
可思及此处，姜沉兀自笑了笑。
无妨。
反正他也早就知道。
……早就知道，你早就不爱我了。
亦无比清楚，在这不染仙境的每时每刻，每分虚妄贪恋，每次明知是镜花水月却仍愿沉溺的片刻温存，所有心存奢望的自欺欺人，连同此刻这不顾一切也要留下的妄念——
俱不过是饮鸩止渴。
但是无妨。
便是穿肠毒药，又哪里比得上这二十年间，有人始终不肯踏入人间界半步的决绝？
一次次春秋更迭，落叶白雪。下界之人徒劳地等，一晃那么多年。
后来他等不了了。
便自己过来寻他。既来了，就没再打算回去。
所以……
烟火璀璨，点亮看台上黎玄仙君举杯含笑的侧脸。姜沉于阴暗明灭处，黑瞳幽幽望着他，继而起身，一步步走过去。
所以，他要做一件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