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村第十到第十五日·入春
我住在祠后巷的屋檐下。没人赶我,也没人郑重说“欢迎”,我就这么留下来。会的不多:认些字,能抄点账。眼下只想一件事——先活着。
清早的风把米香顺着巷子推了进来。门槛上的阳光一寸一寸往屋里爬。我学着柳嫂的样子添一把柴,把昨晚晾干的纸叠整齐,指腹在纸边轻轻一蹭,纸角就服帖了。
巷口有人挑水经过,扁担“吱呀”一声,随口喊:“顾先生,早。”
我还不太习惯“先生”两个字,还是回了声“早”。这声不高,却落了地——被叫一声,说明我被算在这一伙人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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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
白天我做的事很简单。
许账房忙起来,就把账簿推到我面前:“这一页你理。”
我先看,再写。银钱、斗升、来去几笔,一横一竖慢慢记。写错了就划掉重来(这里没有Ctrl+Z)。毛笔笔肚大、转锋慢,我怕把纸戳破,手上不敢快。
有人来要写欠条、短契,我照他教的四格写清楚:谁借的|借多少|什么时候还|谁在旁边见证。对方不识字,我就先念一遍,问“听懂没”,再按手印。写完把笔尖在砚台边轻点一下,这是以前练字留下的习惯。那时候嫌枯燥,现在想想,算是没白费。
这会儿,里正从门口路过——他是村里管事的人,分工、地界、吵架都归他。
他看了看我写的纸,点头:“见证要在前头。”
“记着。”我应。他也没多话,走了。能得到一句点头,就是认可。
临近午时,来人多了。
王嫂子拎着竹篮,站门边有点为难:“顾先生,明天轮到我家去修堤。他这两天腰疼,能不能换到后天?”
我把几日前写的公榜底稿翻出来,指给她看那行小字:“换日要先找里正批准(按顺序,不能乱)。”
我说:“我能改,但得他点个头。”
她“唉”了一声,把篮子往我手里塞:“两个鸡蛋,今早下的。”
我把篮子推回去:“**写纸不收礼。**你去找里正,我在这儿等你回来落字。”
她愣了下,笑起来:“你这孩子认真。”脚步比来时快。
渔娘子抱着娃来领赈米,站在案前还带点紧张。我照格子写“渔家|三口|一斗|里正验”,边写边念。里正在门口“啪”地盖印,红印一落,周围人都松了口气。她临走塞两条小鱼干给柳嫂,说晚上下粥。好意到了,也就算完。
又有两户人吵租地。我把短契样式铺开,照格子写清楚,再各自念一遍,问“听懂没”,然后按印。
村长二儿子在门外探头:“写这么细,不麻烦吗?”
我把最后一行补上:**“有争议→明天巳时再议(先说事,后动气)。”**头也不抬:“麻烦一次,比事后吵一百次强。”
他鼻子里“哼”一声走了。**这种人,不害你,也不会替你担一句话。**记住就行。
?
二
近午,阳光爬到案头。柳嫂端一小碗热汤放到我手边:“别盯纸太久,眼会花。”
我接住,碗沿的热度透过手指,心口也暖了一下。
她伸手把我肩上的纸屑弹掉,低声说:“你是个细致人。”
这四个字像把我往下稳了一下——细致的人不惹事,也能把事办妥。
许账房掀帘出来,递我两支旧笔:“**你能用。**尾巴秃了,我削过,手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