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昭接过画，仔细端详。
线条稚嫩，色彩混乱，山画得像馒头，房子歪得快要倒下。可那双眼睛??画中的自己，眼神清明，嘴角含笑，竟与他此刻的模样惊人相似。
“画得很好。”他认真地说，“比我写的故事还要真实。”
女孩咯咯笑着跑开了。
阿茸走过来，倚在他肩上：“你说，她长大以后会不会也拿起笔？”
“也许会。”陆昭望着远方的海平面，“每一个听过故事的孩子，心里都藏着一支笔。区别只在于??他们是想操控他人的人生，还是只想讲述自己的看见。”
午后，他又坐回书桌前，继续昨日未完的文字。
>**“雪停后，梅花开了。阿茸说，这是春天来的信号。我说不一定，她说：‘可我希望它是。’于是我们就当它是了。”**
写到这里，他停下笔，望向院中那株梅树。
花瓣正缓缓飘落，一片，两片，落在石阶上，落在狗儿的鼻尖上，落在阿茸伸出的手心里。
她抬头看他，眨了眨眼：“主人，你说……如果我们也有个孩子，他会是什么样子？”
陆昭怔住。
这个问题，他从未想过。
不是不能想，而是不敢想。
因为在那个曾经的世界里，一切情感都被量化，一切关系都是剧情推进的工具。亲情可以是任务，爱情可以是选项，甚至连“想要一个家”，都可能是系统预设的心理补偿机制。
可现在呢？
如果他们真的有了孩子??那孩子是“真实”的吗？还是某个更高维度叙事的产物？他会不会某天突然觉醒，发现自己其实是某个被删减的支线角色？
这些问题没有答案。
但阿茸看着他的眼神，清澈坦荡，没有试探，没有焦虑，只有温柔的期待。
就像春天本身。
良久，陆昭放下笔，走到她面前，蹲下身，握住她的手。
“我不知道他会长什么样。”他说，“也许像你，耳朵会动，尾巴会卷；也许像我，总爱在深夜发呆。但只要他能自由地哭、自由地笑、自由地选择要不要相信童话……那就够了。”
阿茸笑了，眼角泛起细碎的光。
当天夜里，一场春雷悄然滚过天际。
没有下雨，只有闪电划破苍穹，在云层间织出奇异的图案。那一瞬，陆昭仿佛看见天空裂开一道缝隙，露出其后浩瀚的文字长河??不再是冰冷的代码洪流，而是由无数平凡人生堆叠而成的史诗：农夫的日记、少女的情书、老兵的遗嘱、孩子的涂鸦……
所有的讲述，无论伟大或卑微，都在那里静静流淌。
而他的名字，不再位于中心，也不再被高悬供奉。
它只是其中一页，一页普通的、带着茶渍和折痕的纸。
但他为此感到骄傲。
数月后，海边的石碑旁，多了一座小小的木屋。
陆昭在那里开了一间书屋，不卖畅销话本，也不传奇侠风云，只陈列他自己写的书??《母亲的姜汤》《阿茸种花的日子》《关于一只猫和三条鱼的故事》。
没人买，也没人看。
但每天都有孩子来听他讲故事。
讲雪，讲海，讲一只小狐狸如何教会一个人流泪。
讲笔的力量，和不用笔的勇气。
讲一个世界如何死去，又如何在遗忘中重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