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义府跑得太急，脚下刚落地便一个踉跄，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。
眼看就要摔在坚硬的石板路上，温禾身旁的齐三眼疾手快，如鹰爪般稳稳架住他的胳膊，硬生生将他拽了回来。
“哎哟！多谢！”李义府惊。。。
夜风裹挟着血腥味扑面而来，温禾瞳孔骤缩，手指瞬间扣住腰间刀柄。八声短哨尚未吹响，他已纵身跃出帐篷，靴底碾过枯草发出细碎声响。立政殿的灯火在脑海中一闪而过，此刻却容不得半分迟疑??百骑精锐的性命，关乎整个结盟计划的成败。
“敌袭！”温禾暴喝出声的同时，十七道黑影已从四面八方冲向临时营地。火光映照下，来者皆着赵宝陀制式皮甲，但肩头狼头纹章被刻意刮去。为首者挥舞双刃弯刀直取薛延帐门，刀锋破空之声惊起满地寒鸦。
“是少弥的人！”吐迷度突然从侧翼杀出，手中长枪贯穿偷袭者的咽喉。老将右贤王骨咄禄拄着拐杖立于中军帐前，沙哑嗓音穿透厮杀：“叛徒勾结回纥，欲借唐使之手除掉大汗！”话音未落，三支羽箭钉入他身前雪地，箭尾缠着浸血的羊皮卷。
温禾旋身劈断射向薛延的冷箭，余光瞥见李佑正用折扇格挡暗器。那把湘妃竹折扇展开时竟有七道机关刃，少年郡王冷笑间划破两名刺客咽喉。契何力如猛虎般撞开围攻者，铁塔般的身躯硬生生为众人撕开突围缺口。
“结圆阵！”金行吼声震得篝火摇曳。醉卧的百骑精锐瞬间翻身列阵，明光铠在月色下泛起冷光。七人一组背靠背组成绞肉机，弯刀翻飞间血雾弥漫。温禾数着尸体上的刺青??左臂盘蛇纹的尽数斩杀，右肩鹰喙纹的则留活口拷问。
突袭持续不到半炷香便告终结。三十具尸体横陈雪地，其中十二人穿着双重皮甲，内层赫然是回纥特有的赤铜鳞片。吐迷度提枪挑开首领面巾，冷笑道：“果然是少弥那个蠢货，竟敢私通草原最弱的部落。”话音未落，远处山岗亮起星星点点的火把，犬吠声此起彼伏。
“是驱狼战术。”薛延抹去脸上血污，盯着火把移动轨迹，“回纥放火烧林惊走野兽，逼我们主动撤离。少弥真正的杀招在后头??”他忽然拽倒温禾，一支淬毒鸣镝擦着发髻掠过，钉入身后旗杆炸成绿烟。
夷男终于现身，玄铁重铠上凝着冰碴。他踩碎地上羊皮卷，露出底下绘制的阴山古道：“颉利派了五千轻骑走密径，天亮前就能包抄到这里。”老可汗目光扫过遍地尸体，最后停在薛延染血的锦袍上，“你带来的工匠和物资，现在能交出来吗？”
“在东边第三辆马车。”薛延解开衣襟，取出藏在里衬的通行符节，“铁料铸成农具模样，盐巴混在茶叶里。只要大汗点头，即刻可以移交。”他顿了顿，声音陡然压低，“但必须由您亲自验收??少弥既然能调动亲卫，说明牙帐早已被渗透。”
温禾突然按住刀柄。方才搜检尸体时，他在叛徒贴身小袋发现半枚虎符，形制与长安兵部所用截然不同。更诡异的是虎符内侧刻着微小梵文，经年累月摩挲形成的凹痕，分明是有人长期佩戴所致。
“带路。”夷男甩下斗篷，雪沫顺着虬结的胡须滚落。当队伍行至指定马车时，温禾故意落后半步，指尖抚过车辙印??新鲜泥土中嵌着几粒朱砂，这种产自龟兹的矿物绝不该出现在漠北草原。
车厢掀开刹那，异变陡生。伪装成绸缎的麻布包簌簌滑落，露出底下锃亮的铁犁铧。七十斤精铁在火把下泛着幽蓝光泽，每件都铸有“贞观三年工部监造”铭文。夷男颤抖的手抚过犁铧边缘，突然仰天长啸：“三十年了！我父亲就是被这样的农具救活的！”
吐迷度猛然跪地，老泪纵横：“当年雪灾，若非唐使送来千具铁犁开荒种麦……”话未说完，整支队伍爆发出震天欢呼。那些看似粗陋的农具，在牧民眼中比黄金更珍贵??它们意味着不必再靠天吃饭，意味着部落存续的根基。
“结盟！”夷男抽出佩刀劈向天空，“明日就让使者带着我的血书去长安！”欢呼声中，温禾注意到薛延悄悄拾起一片碎布。那是从叛徒衣物上扯下的残角，背面用炭条写着潦草汉字：“寅时三刻，焚粮”。
“来不及了。”温禾凑近薛延耳畔，“他们要烧的是咱们带来的粮食储备。但真正致命的是??”他摊开掌心，露出那半枚沾血的虎
符，“这东西属于突厥王帐禁卫，偏偏带着长安贵妇才有的熏香痕迹。”
薛延瞳孔骤缩。两人对视间，齐松木突然策马狂奔而来：“东面谷仓起火！守仓的兄弟全被迷药放倒了！”火光已映红半边天际，隐约传来孩童哭喊。温禾想起白日所见??营地角落确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，捧着发霉的干饼啃食。
“调三百人救火，其余人随我清剿余孽！”夷男怒吼着翻身上马。混乱中温禾拽住薛延袖角：“等等，少弥为何要烧粮食？这些本该是他收买人心的资本……除非??”他猛地看向中军大帐，“他在掩盖运粮车的痕迹！”
答案揭晓于焦土之上。当众人扑灭大火时，温禾在灰烬里扒出半截车轴，断裂处残留着靛蓝色漆痕。这种染料只用于皇家贡品运输，而最近经过此地的贡车队，正是半月前护送弘农杨氏遗孀返京的使团。
“好一招移花接木。”薛延踢开瓦砾，露出底下暗格。十余个陶罐整齐排列，每个都装着掺了沙土的糙米。“少弥把真粮换成假粮，既制造饥荒假象博取同情，又能在事后栽赃给唐使。但最关键的……”他掰开陶罐底部，抖出张油纸地图，“他在帮颉利监视阴山通道。”
图上用朱砂圈出七个据点，恰是唐军北伐必经之路。温禾突然浑身发冷??昨日朝堂上，侯君集奏请增派飞鱼卫巡查边境，被李世民以“劳民伤财”驳回。而此刻地图显示，突厥骑兵正悄然集结于这些隘口。
“必须立刻送信回长安！”温禾抓起火把就要往马厩冲，却被薛延死死拉住。“没用的，驿道肯定已被监控。”青年校尉指向北方，“看那些迁徙的雁群??它们飞越郁督军山时总会偏西三十里，因为东侧山谷有天然磁石干扰。”
温禾怔住了。前世曾读过《酉阳杂俎》记载，漠北某处“磁石山引铁器自投”，莫非就是此处？若是利用地磁偏差制造导航谬误……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。
“拿我的腰牌去换二十匹快马。”温禾扯下胸前青铜牌，“告诉金行，我要借用打谷机的水轮齿轮。”不等回应，他已冲进仍在冒烟的谷仓。焦黑的梁木间，几架改良农具奇迹般保存完好。当温禾拆下水轮上的青铜齿环时，指尖触到内壁刻痕??竟是微型星图，标注着二十八宿方位。
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，两匹快马驮着古怪装置冲出营地。温禾怀里抱着用油布包裹的“罗盘”：以磁石山为基座，青铜齿环模拟天体运行，通过齿轮联动指针。这是结合浑天仪原理与后世指南针的大胆尝试，成败在此一举。
“你确定这玩意能用？”薛延勒马回望，远处火光中夷男正在处决叛党。温禾紧了紧缰绳，想起昨夜偷听到的对话??吐迷度提及“大郎君早知要防备”，而夷男回答“终究要借刀杀人”。这两句话像毒刺扎在心头。
“不知道。”青年校尉迎着寒风大笑，“但我知道，如果按照正常驿程，消息送到长安需十七日。而突厥前锋六日后就会抵达朔州。”他举起简陋罗盘，指针在颠簸中微微颤动，却始终指向东南，“所以我们赌一把??赌这个能缩短三分之一路程！”
马蹄踏碎晨霜，惊起林间宿鸟。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，温禾回头望去，赵宝陀营地升起袅袅炊烟。那些用救命农具换来的信任，此刻化作最锋利的矛。而在他们未曾察觉的暗处，半枚虎符静静躺在马鞍囊中，熏香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散??就像某个深宫贵人伸出的无形之手。
长安城头，五更鼓刚歇。李世民站在两仪殿露台上，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。案头放着新呈报的秋粮入库单，关中平原今年收成同比增长四成七。皇帝指尖轻叩栏杆，突然问道：“温禾那小子，该到家吃早饭了吧？”
宦官低头应是，却见陛下嘴角浮现一丝极淡的笑意。那笑容转瞬即逝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，只在水面激起无人知晓的涟漪。远处钟楼传来晨钟，七十二响余音未绝，仿佛预示着某种即将到来的巨变。
马蹄声在荒原上渐行渐远。温禾不知道的是，就在他们离开半个时辰后，一队黑衣人悄然潜入废弃谷仓。为首者拾起半片破碎陶罐，对着初升的太阳仔细端详。罐底除了“贞观三年”的铭文，还有一行几乎磨平的小字：**温氏窑制**。
当朝阳照亮骑士面庞时，赫然是商队掌柜莫富。他轻轻摩挲着虎符缺口，喃喃道：“父亲，您留给我的最后一块拼图，终于找到了。”远处雁群掠过雪峰，翅膀切割着澄澈蓝天，宛如命运之刃无声落下。